1 厚脸皮女王
我叫招娣，公司里人送外号「厚脸皮女王」。
因为老板说「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我信了，从此升职加薪全公司最快。
直到总裁视察那天，我正踩着桌子跟合作方拍板：「这条件不行，得加钱！」
一回头，总裁挑眉看我：「你就是他们说的……娣姐？」
后来他把我堵在茶水间：「听说你顿顿吃肉？」
「那你看……我这盘菜，合不合胃口？」
2 总裁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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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斜斜地泼洒进来，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几何图形。空气里浮动着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混合着复印机吞吐纸张的独特气味，以及一种被严格规训过的、属于大企业的沉闷气息。
飞驰科技，市场部，A区办公区。
大多数人正襟危坐，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偶尔有压低声音的电话交谈，也很快消散在空旷的空间里。唯独靠近走廊尽头的那片工位，气氛截然不同。
那里像是自带聚光灯，核心人物是个年轻姑娘，名叫招娣。此刻她没坐在椅子上，而是随意地倚着桌沿，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声音不算特别高，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上次预付款拖了半个月，这次验收标准又卡在模棱两可的地方，这不合规矩吧？”她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砸在点上，“对，我知道交情，交情是建立在互利共赢上的，不是单方面消耗的。这样，您那边把验收条款按照我们上次会议纪要的版本明确下来，最晚明天中午前发确认邮件，我这边立刻安排流程走下去，保证不耽误您项目节点。”
她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的回应，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是讨好，更像是一种了然于胸的衡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王总爽快！……好，回聊。”
电话挂断，她随手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周围几个原本竖着耳朵听的同事，不约而同地投来混合着佩服和些许戏谑的目光。
“还得是咱娣姐出马！”邻座刚来半年的实习生小赵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崇拜，“那王总出了名的难缠，上次李哥跟他磨了两天，差点没被绕进去。”
被称作“李哥”的男同事闻言推了推眼镜，苦笑一声，没接话，只是默默转回了自己的工位。
招娣，或者说，同事们私下里更常叫的“娣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泡着枸杞红枣的养生茶。她长相算不上多么惊艳，但眉眼舒展，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气，像春日里迎着风使劲往上蹿的草芽，有种不管不顾的韧劲。
“什么姐不姐的，别瞎叫。”她语气随意，眼里却闪着光，“老板不是早说了嘛，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我啊，就是肠胃不好，消化不了画的大饼，也咽不下不该吃的亏。”
这话引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在飞驰科技，尤其是在市场部，“老板名言”几乎是人人会背的圣经，但真能像招娣这样，把这句话贯彻到每一个工作细节，并且确实因此“吃上了肉”的，寥寥无几。
她进公司三年，从最初那个被甲方一个电话吓得手心冒汗、被同事抢了功劳也只敢默默委屈的新人，蜕变成如今敢在部门会议上直接反驳总监不合理方案、能为手下项目组争取最大利益、连其他部门老大都要客气三分地称之为“娣姐”的角色，靠的就是这身被磨练出来的“厚脸皮”。
正说笑着，部门总监张伟端着茶杯从独立办公室晃了出来，视线扫了一圈，落在招娣身上。
“招娣，正好，环球会展那个项目，前期接触不太顺利，他们那个项目负责人赵经理，滑不溜手。你跟进一下，下周三之前，务必把合作意向敲定，条件按我们预设的底线来，只许高，不许低。”
张伟四十出头，有点发福，平时总是一副笑面佛的样子，但布置起任务来从不含糊。环球会展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油水足，但对方也以精明苛刻闻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招娣身上，有同情，有看好戏，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招娣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挑了挑眉，放下保温杯：“张总，资料发我。底线是多少？”
张伟报了个数字，又补充道：“我知道有难度，但……”
“行，知道了。”招娣打断他，干脆利落，“我试试。”
没有抱怨，没有强调困难，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口中的“试试”，往往意味着“必须拿下”。
张伟显然也了解她的风格，满意地点点头，又晃悠着回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招娣工位上的电话和键盘声就没怎么停过。她先是花了大半天时间研究环球会展过往的所有公开案例和合作方评价，又调出了之前接触的所有邮件和会议记录，逐字分析那个赵经理的谈判风格和潜在痛点。
她打电话时的语气时而亲切如老友，时而严肃如法官，偶尔还能听到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批评”对方条款不够意思。同组的同事有时能听到她对着电话说：“赵经理，咱们都实在点，这个价格，您心里也清楚，放在市场上是什么水平。我们飞驰能提供的增值服务，可不是哪家都有的。您再考虑考虑，我下午等您回复？”
一次不行，就两次。邮件沟通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电话跟进锲而不舍，但又不惹人厌烦。她似乎完全屏蔽了“被拒绝”可能带来的尴尬和挫败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解决问题”和“达成目标”上。
这种近乎“百毒不侵”的心理素质，让旁观的小赵叹为观止，私下里偷偷对李哥说：“李哥，你说娣姐这‘厚脸皮’神功，到底是怎么练成的？我要是被赵经理那么怼回来，估计三天都不想说话了。”
李哥推推眼镜，语气复杂：“天赋异禀吧……或者说，她是真把老板那句话当座右铭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招娣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前台。
“喂？……谁？总裁办？现在？”她微微蹙眉，随即舒展开，“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桌面和衣着，对旁边投来询问目光的小赵低声道：“总裁办通知，临时去小会议室，说总裁马上到公司，可能要听几个重点项目汇报。”
“啊？总裁？哪个总裁？集团那个？”小赵瞬间紧张起来。
“嗯，应该是。别慌，大概率就是随机听听。”招娣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自己电脑屏幕上关于环球会展项目的最终版合作方案，“正好，环球这边基本谈妥了，比预设底线高了两个点。”
小赵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表达敬佩，招娣已经拿起笔记本和几张关键资料，脚步生风地朝小会议室走去。
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其他项目组的负责人，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紧绷。招娣找了个位置坐下，刚把资料在桌上摊开，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分公司总经理和几位高管，态度恭敬。随后，一个穿着深色定制西装的男人迈步走了进来。
会议室的气压仿佛瞬间低了几分。
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身姿挺拔，肩宽腿长，简单的衣着被他穿出了T台模特的效果。他的面容极其英俊，但线条偏冷硬，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扫过来，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飞驰科技集团最年轻的核心决策层之一，总裁顾言深。传闻中他能力超群，眼光毒辣，作风更是以严苛著称。
顾言深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汇报可以开始，言简意赅：“挑重点。”
前面两个项目组的负责人轮流发言，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尽量简明扼要。顾言深听得专注，偶尔会插问一两个问题，每个问题都精准地切在关键节点上，让汇报者额头微微见汗。
轮到招娣了。
她站起身，走到前面的小型投影幕布旁，连接电脑，调出PPT。刚翻开第一页，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环球会展那个赵经理的私人号码。之前几次沟通，最后关键时刻，她都是直接打这个号码才找到的人。
项目正卡在最后签约前的临门一脚，赵经理突然来电，很可能是最终确认，或者……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这种合作，时机稍纵即逝。
招娣只犹豫了半秒。
在顾言深和几位高管淡漠的注视下，在同事们惊愕的目光中，她竟然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并且，为了腾出手操作电脑，她顺手点开了免提。
“赵经理？我正开会，长话短说。”她的声音透过手机公放出来，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
电话那头传来赵经理带着笑意的声音：“招娣啊，方案我们内部刚过完，基本没问题了！就是关于后期维护响应时间这条，你看能不能再宽松点？24小时确实有点紧……”
招娣一边快速操作电脑调出合同条款页面，一边对着手机，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赵经理，24小时这条是我们的核心服务承诺，也是报价的基础，动不了。之前已经充分讨论过了。如果您这边觉得无法接受，那我很遗憾，这次合作可能就无法继续了。”
她说话的同时，视线扫过台下，恰好对上顾言深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带着审视，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
招娣心里咯噔一下，但电话那头的情况不容她分心。
赵经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强硬，顿了一下，语气软了下来：“哎呀，招娣，别这么绝对嘛，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赵经理。”招娣打断他，甚至为了增强气势，习惯性地单脚踩在了旁边闲置的矮脚会议椅横栏上，身体前倾，对着手机，字句清晰，掷地有声：“条件就是这样。行，我们现在就走电子流程；不行，我立刻找下家。您定。”
这一刻，整个小会议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分公司总经理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几次想开口打断，觑着顾言深面无表情的侧脸，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电话那头的赵经理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行行行，怕了你了！就按你说的办！电子流程发我吧，我马上签！”
“好，谢谢赵经理支持，合作愉快！”招娣脸上瞬间扬起笑容，变脸速度快得惊人，“我开完会马上发您！”
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她把脚从椅子上放下来，站直身体，目光重新投向主位的顾言深，脸上那点因为谈判胜利而产生的飞扬神采迅速收敛，恢复成职场标准表情，只是耳根处，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热意。
顾言深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极轻地敲了一下，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或许没有。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你就是他们说的……娣姐？”
会议室里那几秒钟的寂静，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得无比漫长。
招娣的脚后跟落回地面，发出轻微的一声“嗒”。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又快又响，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耳根那股热意迅速蔓延开，烧得她脸颊都有些发烫。但她强迫自己站直，目光没有躲闪，迎向那道深邃的审视。
顾言深的手指在桌面上那一下极轻的敲击，像是个无声的开关。他身后分公司高管的紧张几乎凝成了实体，几个项目负责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你就是他们说的……娣姐？”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只是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研磨了一下，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招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尴尬和一丝后知后觉的莽撞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顾总好，我是市场部项目组长，李招娣。同事们开玩笑的称呼，当不得真。”
她没否认，也没怯场。既然“厚脸皮”的人设已经甩到了总裁面前，此刻再扭捏反而落了下乘。
顾言深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淬了冰，又仿佛藏着旋涡。他没对那个称呼发表进一步看法，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目光转向她身后已经亮起的投影幕布：“继续。”
两个字，言简意赅，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正题。
招娣心头一松，立刻进入状态。她迅速切掉手机可能带来的干扰，点开PPT，开始汇报环球会展项目的整体情况、谈判难点以及刚刚达成的合作条件。她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尤其在提到最终敲定的、比预设底线还高出两个点的合作价格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整个汇报过程，顾言深没有再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视线会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内核。
汇报结束，招娣关上PPT，站回原位。
顾言深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人，最后落回招娣身上，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认为，对方最后妥协的关键是什么？”
招娣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清晰的底线，以及让对方相信，我们没有第二次让步的可能。”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期对他们需求的精准分析和我们能提供的不可替代价值是基础。”
顾言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似乎深了些许。他再次轻微颔首，示意下一个汇报者继续。
招娣坐回位置，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刚才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和略显粗鲁的姿势，恐怕已经在总裁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于这印象是好是坏，暂时未知。
会议结束后，顾言深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率先离开。经过招娣身边时，他似乎并没有特意看她，但那道无形的压力还是让招娣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人一走，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小赵第一个凑过来，压低声音，激动得脸都红了：“娣姐！你也太猛了！当着总裁的面敢那么说话！还、还踩椅子！”
旁边的李哥也推了推眼镜，语气复杂：“招娣，你这次……可真是出了大风头了。”
招娣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枸杞茶，压下心底那点残余的悸动。“没办法，箭在弦上。总不能因为总裁在，就把到嘴的肉吐出去。”
她收拾好东西，快步回到工位，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承诺，将环球会展的电子合同流程发给了赵经理。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然而，总裁视察的余波并未就此平息。
接下来的半天，招娣明显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变多了。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自然也少不了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意味。连部门总监张伟找她谈话时，都特意绕了个圈子，先是肯定了环球项目的成果，然后才委婉地提点：“招娣啊，能力是强的，就是有时候……场合分寸还得注意一下。”
招娣面上虚心接受，心里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拿到实实在在的结果，比维持表面的温良恭俭让重要得多。
临近下班，招娣去茶水间冲洗杯子。水流哗哗作响，她正低头想着明天的工作安排，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她一抬头，心脏猛地一跳。
顾言深不知何时站在了茶水间门口，身形挺拔，将门口的光线挡了大半。他换了身衣服，不再是笔挺的西装，而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会议上的冷硬，多了些难以接近的慵懒。
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瓷杯，目光落在招娣身上，黑眸深沉。
招娣下意识地关掉水龙头，站直身体：“顾总。”
顾言深迈步走进来，不大的茶水间因为他的进入瞬间显得逼仄。他没有去接水，而是径直走到招娣面前，距离近得招娣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带着点雪松气息的古龙水味道。
他垂眸看着她，视线从她微微泛红的耳廓，落到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起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强装镇定的眼睛上。
“李招娣。”他开口，声音比会议上低沉了几分，带着某种磁性的颗粒感，敲打在人的耳膜上。
招娣屏住呼吸：“是。”
顾言深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他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却又隐含着一丝玩味。
“听说，”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才慢条斯理地继续，“你顿顿吃肉？”
招娣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没想到，总裁堵住她，问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近乎调侃的话。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上位者行为的预期。
她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指尖有些发白，但长期练就的“厚脸皮”功底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努力牵起一个不算太僵硬的微笑：“顾总说笑了，公司食堂伙食还行。”
顾言深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那点玩味似乎更深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庞，像羽毛轻轻拂过，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探究。
“是么？”他尾音微扬，带着不容错辨的暧昧，“那你看……”
他再次靠近了些，近得招娣几乎能看清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额前的碎发。
“我这盘菜，”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撞进招娣的耳中，“合不合胃口？”
招娣彻底僵住。
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脱。脸颊上的热度轰然炸开，迅速蔓延至脖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在反复回响。
顾言深将她瞬间的失措尽收眼底，似乎满意了。他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句近乎调情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他没等招娣回答，也没再看她，转身接了小半杯热水，便径直离开了茶水间。
留下招娣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跳失序，脸颊滚烫，对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半天回不过神。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清冽的雪松气息，和他那句带着钩子的话——
我这盘菜，合不合胃口？
茶水间里，那点清冽的雪松味还没散尽。
招娣站在原地，指尖抠着冰凉的陶瓷杯壁，直到骨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我这盘菜，合不合胃口？”
那句话，低沉的，带着气音，像滚烫的烙铁，直接摁进了她脑子里。反复回放，每一个字的停顿，每一个声调的起伏，都清晰得可怕。
脸颊上的热度不退反增，烧得她几乎有些头晕。她猛地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皮肤的燥热，却压不住心底那片惊涛骇浪。
他什么意思？
单纯的调侃？上位者无聊的消遣？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试探？
招娣用力甩了甩头，水珠从发梢飞溅出去。不管什么意思，都不能自乱阵脚。她是谁？她是李招娣，是靠着“脸皮厚”一路拼杀上来的娣姐！什么阵仗没见过？
深吸几口气，她对着茶水间光可鉴人的金属壁柜整理了一下表情，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无所谓劲头的笑容。很好，看起来无懈可击。
只是端着杯子走出茶水间时，脚步还是比平时快了几分。
3 真东西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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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切如常。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招娣照例提前十分钟到岗，打开电脑，梳理今天的工作重点。环球会展的项目进入执行阶段，琐事繁多，她很快投入进去，暂时将总裁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压在了心底。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能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比昨天更加密集，也更加复杂。去打印资料时，隔壁组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女同事看到她，立刻噤声，眼神飘忽地移开。去财务部对接流程，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副总监，居然破天荒地对她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点僵硬。
“招娣，来一下。”张伟从办公室探出头。
招娣起身进去。
张伟关上门，搓了搓手，脸上是惯常的和气，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坐，坐。”他示意招娣坐下，自己绕回办公桌后，“环球项目推进得不错，对方反馈很积极。”
“应该的，张总。”招娣保持微笑。
“嗯……”张伟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昨天……顾总那边，没再说什么吧？”
来了。
招娣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故作茫然：“昨天？汇报完之后吗？没有了啊。顾总就是问了项目情况。”
张伟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最终只看到一片坦荡（装的）。他松了口气，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顾总日理万机，能记住你名字，就是天大的机会了！好好干，招娣，前途无量啊！”
招娣笑着应了，心里却在冷笑。记住名字？他何止是记住了名字。
回到工位，小赵立刻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娣姐，听说没？行政部那边传开了，说昨天顾总在茶水间……跟你单独说话来着？”
招娣敲键盘的手指一顿，面不改色：“嗯，碰到了，打了个招呼。”
“就这么简单？”小赵瞪大眼睛，“他们传得可邪乎了，说顾总跟你说了好一会儿话，气氛……嗯……不太一般。”
招娣抬起眼皮，瞥了小赵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告：“上班时间，少听点八卦。环球项目的首期执行方案写完了？”
小赵脖子一缩，赶紧溜回自己座位。
谣言这东西，就像藤蔓，见缝就钻，遇风就长。
到了下午，版本已经更新迭代了好几次。有说顾总亲自指点她项目工作的，有说顾总对她另眼相看可能要调她去总部的，更离谱的，已经开始隐晦地猜测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背景”或者“特殊手段”了。
招娣听着那些飘到耳朵边的只言片语，只觉得好笑。她埋头处理工作邮件，将一项项任务分派下去，语气干脆利落，仿佛那些流言蜚语只是耳边风。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快下班时，内线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分机号，来自顶层总裁办。
招娣的心跳漏了一拍，稳了稳呼吸，才拿起听筒：“你好，市场部李招娣。”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沉稳的男声：“李组长你好，我是顾总的助理周骁。顾总需要一份关于环球会展项目前期谈判的详细过程纪要，包括每次关键接触的时间、对方人员、核心争议点以及你的应对策略和最终结果。要求简洁扼要，重点突出。明天上午十点前，发到我邮箱。”
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招娣迅速记下要求：“好的，周助理，收到。明天十点前一定发到。”
挂了电话，她看着记下来的要点，微微蹙眉。要谈判纪要？这算是……正常的工作要求，还是另有用意？
她甩开杂念，不管怎样，工作来了，做好它就是。
加班到晚上八点多，招娣才将那份纪要整理完毕。她写得非常认真，既突出了自己的谈判技巧和底线坚持，也没有刻意抹杀前期同事的铺垫工作，客观详实，逻辑清晰。
检查无误，发送。
关上电脑，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空间里，白天被强行压下的思绪再次翻涌上来。
顾言深……
他那张过分英俊却冷漠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黑眸，还有那句带着钩子的话……
“合不合胃口？”
招娣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魔怔了。她拎起包，锁门，走向电梯。
电梯从顶层下行，叮咚一声，在她面前打开。
里面站着一个人。
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白天的正式，多了些慵懒随性。正是顾言深。
招娣脚步一顿，心脏再次不争气地加速。
顾言深似乎也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一丝倦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开口：“才下班？”
招娣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按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嗯，处理点收尾工作。”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雪松混合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招娣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感觉后背有点僵。
“纪要收到了。”顾言深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招娣侧过头：“周助理要求的，我已经发过去了。”
“嗯。”顾言深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写得不错。”
“……谢谢顾总。”
数字跳到“1”，电梯门缓缓打开。大厅里灯火通明，保安站在不远处。
顾言深却没有动。
招娣也不好先走，只能站在原地。
他微微侧身，面向她。电梯门在他身后即将合拢，他又按住了开门键。
“李招娣。”他叫她的全名，目光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
招娣抬起头，强迫自己与他对视：“顾总请讲。”
他看着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脸皮厚，是种本事。”他慢条斯理地说，每个字都敲在招娣的心尖上，“但有时候，光有厚脸皮，还不够。”
招娣心头一凛，屏住呼吸。
他往前倾了倾身，距离拉近，那股迫人的压力再次降临。他的目光掠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落在她因为紧张而抿住的唇上。
“得有点真东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又冰冷锐利，“才端得起，也才……吃得下。”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松开按键，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他深邃的视线和那股强大的气场。
招娣独自站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看着电梯数字再次开始上行，久久没有动弹。
保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猛地回神，攥紧了手里的包带，转身快步走向地下车库的入口。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灼热和……被看穿后的凛然。
顾言深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赖以生存的“厚脸皮”外壳，直指内核。
他是在警告她？还是在……点拨她？
招娣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最后那句话——
“得有点真东西，才端得起，也才……吃得下。”
她一直以为，只要脸皮够厚，就能闯出一片天。可顾言深却在提醒她，厚脸皮只是敲门砖，是冲锋陷阵的盾牌，真正想要“顿顿吃肉”，吃得稳，吃得久，靠的还是盾牌后面，那把锋利的、实实在在的剑。
真东西……
她睁开眼，看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不管那个男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番话，她李招娣，接下了。
4 胃口大开
不仅要脸皮厚，更要里子硬。这盘送到眼前的、不知是机遇还是陷阱的“菜”，她倒要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胃口，把它吞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招娣像上了发条。
环球会展的项目被她拆解得细碎，每个环节都盯得死紧，预案做了三套。她带着项目组的人开会，条分缕析，把可能出现的风险点一个个拎出来过，要求每个人对自己负责的部分了如指掌，不允许有任何“大概”、“可能”、“到时候再看”的模糊地带。
组里有人私下抱怨娣姐是不是被总裁刺激得有点过分紧张了，招娣听见了，也没发火，只在一次小组总结会上，敲着白板，眼神扫过所有人：
“觉得我要求多？可以。等项目黄了，奖金飞了，锅甩过来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脸皮厚，是为了出去抢肉吃，不是为了回来替人背黑锅。想把肉稳稳吃进嘴里，就得把自家的篱笆扎牢。”
众人噤声。
她不再多言，低头继续核对数据。顾言深那句“得有点真东西”像根刺，扎在她心里，不疼，但时刻提醒着她。光会咋呼不行，得拿出实打实的业绩，才能堵住那些越来越离谱的流言，也才能……在他面前，不至于显得那么虚张声势。
想到顾言深，她敲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天电梯里他逼近的气息，低沉的嗓音，还有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总在不经意间窜入脑海。她甩甩头，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屏幕上的报表。
这天下午，招娣被张伟叫进办公室。
“招娣，坐。”张伟脸色不太好看，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
招娣拿起文件，是公司另一个重要项目“智云科技”的阶段性报告，后面附了几页纸，是技术部提出的质疑，措辞相当不客气，直指市场部前期需求调研不充分，导致技术方案反复修改，延误工期。
“技术部那边，尤其是他们那个新来的副总监王明，咬得很死。说如果市场部不能给出更清晰、更稳定的需求边界，他们无法推进下一步。”张伟揉着太阳穴，“这个项目，老板们都很关注，不能出岔子。”
招娣快速浏览着质疑内容，眉头越皱越紧。智云项目前期不是她负责，但里面的某些需求变更，她略有耳闻，确实存在沟通不畅的问题。但技术部把锅全甩给市场部，也未免太不地道。
“张总，您的意思？”招娣放下文件，看向张伟。
“下午三点，跨部门协调会，你跟我一起去。”张伟叹了口气，“王明那人，技术是厉害，但脾气又臭又硬，不太好沟通。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把我们在环球项目上那套清晰界定需求的方法论拿出来说说，争取把需求边界定下来。”
招娣瞬间明白了。张伟这是让她去当枪使，用她这个“厚脸皮”去跟技术部的“硬骨头”碰一碰。
她没立刻答应，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张总，需求界定不清，前期我们市场部确实有责任。但技术部后期沟通也存在问题，完全甩锅不合适。这个会，我可以去，但有些话，我得实话实说。”
张伟看着她冷静的眼神，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点头：“行，你把握好分寸，目标是解决问题。”
下午三点，小会议室。
技术部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正是副总监王明，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面色严肃，嘴角习惯性下撇，一看就不好相与。市场部这边是张伟和招娣。
会议一开始，火药味就浓了起来。
王明开门见山，拿着那份质疑报告，一条条数落市场部前期如何朝令夕改，如何给不出明确指引，浪费技术资源，语气强硬，几乎是指着鼻子批评。
张伟试图打圆场，解释市场变化快，需求调整是常态。
王明直接打断：“张总，常态不是借口！我们技术人员不是神仙，没法跟着你们的感觉走！必须要有清晰、稳定、可执行的需求文档！否则，这个项目我做不了！”
会议陷入僵局。
招娣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等到王明一番激烈的发言告一段落，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这个“传闻中”的人物。
她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明。
“王总监，”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刚才提的第三点，关于用户行为数据采集维度的问题，我认为技术部理解有偏差。”
王明眉头立刻拧紧，刚要反驳。
招娣却不给他机会，语速平稳地继续：“前期需求文档里，第2.3.1条款明确写了，核心采集维度是‘访问路径’和‘关键节点停留时长’，目的是分析用户兴趣漏斗。而技术部上次提交的方案里，却加入了‘鼠标移动轨迹热力图’和‘页面滚动深度’这类精细化数据，这属于超出范围的‘锦上添花’，并非本次项目的核心需求。”
她一边说，一边调出早就准备好的原始需求文档投影到大屏幕上，精准地指向相关条款。
王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对技术文档看得这么细。
招娣趁热打铁，目光扫过技术部其他成员：“当然，技术部希望把方案做得更完美，这份用心我们市场部理解并感谢。但项目工期和资源有限，我们必须分清主次。如果把这些非核心、高消耗的功能都加上，工期延误、资源紧张是必然结果。这个责任，恐怕不能单由市场部来承担。”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点出了技术部的越界，又给了对方台阶下。
王明脸色变了几变，盯着屏幕上的条款，一时语塞。他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忍不住小声嘀咕：“那……那当时沟通的时候，你们也没说清楚不要这些啊……”
招娣立刻看向他，眼神锐利：“沟通记录我调阅过。三次会议，五次邮件往来，市场部强调的一直是‘核心需求优先’。如果技术部对需求范围有疑问，为什么不在方案提交前再次确认？而非要等到投入开发后，才以‘需求不清’为由提出质疑？”
年轻技术员被她问得低下了头。
招娣重新看向王明，放缓了语气：“王总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让项目成功。与其互相指责，不如我们现场就把存疑的需求点逐条过一遍，明确哪些是本期必须完成的‘肉’，哪些是可以后续迭代的‘汤’。形成白纸黑字的会议纪要，双方确认，您看如何？”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有刚有柔，直接把争论拉回了解决问题的轨道。
王明盯着她看了几秒，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可以。那就一条条过。”
接下来的会议，效率奇高。
招娣对项目细节的熟悉程度，让在场所有人都暗自惊讶。她不仅能清晰阐述市场侧的每一个需求点和背后逻辑，甚至能对一些技术实现方案的复杂度和资源消耗做出大致判断。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张伟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惊叹。这李招娣，不仅仅是脸皮厚，肚子里是真有货啊！
会议结束时，双方终于就核心需求边界达成了共识，并形成了书面纪要。
王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前，看了一眼正在关闭投影仪的招娣，神色复杂，最终还是生硬地开口：“李组长，对项目很熟悉。”
招娣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应该的。下次沟通，我们可以更高效。”
王明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张伟拍了拍招娣的肩膀，难掩赞赏：“招娣，今天多亏你了！表现非常好！”
招娣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她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走廊尽头，高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傍晚的天际线。她停下脚步，微微舒了口气。刚才在会上，她看似镇定，实则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和王明那种技术大牛硬碰硬，压力不小。
但，感觉不坏。
用实实在在的准备和专业，把对方的质疑顶回去，比单纯靠“厚脸皮”胡搅蛮缠，要踏实得多。
她捏了捏有些发酸的指尖，心里那根名为“真东西”的弦，绷得更紧了。
刚回到工位，内线电话又响了。还是总裁办周助理。
“李组长，顾总看了你提交的环球项目纪要，认为思路清晰，对后续项目复盘有参考价值。请你就‘如何清晰界定并守住需求底线’这一主题，整理一份简要的方法论说明，周五前发给我。”
招娣握着听筒，怔了一瞬。
他看到了？还肯定了？而且这个主题……恰恰好就是她刚才在和技术部的会议上，竭力去实践和证明的东西。
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有关注？
心脏不受控制地又快跳了几下。
她稳了稳心神，声音平静：“好的，周助理，收到。”
挂了电话，她看着电脑屏幕上还没关闭的需求文档，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却带着锋芒的弧度。
顾言深。
你这盘菜，配料复杂，火候难控。
但我李招娣，胃口好，牙口也好。
咱们，慢慢来。
周五，招娣踩着截止线，将那份关于“需求界定方法论”的说明发到了周助理邮箱。
文档不长，但字字珠玑。她没写空泛的理论，而是结合了环球会展和智云科技两个实际案例，提炼出如何前期深度挖掘客户真实需求、如何将模糊描述转化为可量化指标、如何在谈判和执行中守住核心底线、以及跨部门沟通中如何用共同语言（比如资源消耗、工期）来对齐认知的具体方法。
敲下发送键的瞬间，她心里有种奇异的平静。这份东西，是她这几年摸爬滚打，用无数个加班夜晚和碰壁经历换来的干货，是她对顾言深那句“真东西”的回应。
周末两天，风平浪静。
周一早上，招娣刚在工位坐下，内线电话又响了。还是周骁。
“李组长，方法论顾总已阅。本周三下午两点，集团新入职员工培训，需要增设一堂关于‘客户需求管理与沟通’的分享课，时长九十分钟。顾总点名，由你负责。”
招娣握着听筒，指尖微微收紧。
给新人培训？还是集团层面的？这已经超出了她一个项目组长的常规职责范围。
“周助理，确认是由我来讲吗？”她需要再确认一次。
“是的，李组长。培训部会有人对接你，提供往期培训资料和场地支持。课件需要你自己准备。”周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顾总希望，内容能贴近实战，避免空洞说教。”
“……好的，明白。”
挂了电话，招娣看着电脑屏幕倒影里自己有些怔忪的脸，缓缓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简单的任务。讲得好，是在全集团新人面前立住了“专业”的人设，甚至可能进入更高层的视野；讲砸了，那之前所有的“厚脸皮”和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真东西”的评价，都会变成笑话。
顾言深把她架到了一个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
她没有太多时间犹豫。立刻调出日程表，将周三下午空出来，然后开始疯狂搜集资料、整理案例、构思课件框架。她把之前写的方法论作为基础，但需要扩充得更生动、更具可操作性。
接下来的两天，招娣几乎住在了公司。白天处理日常项目，晚上就埋头做课件。她把自己经历过的成功和失败案例都翻了出來，甚至去找了技术部的王明，客气地请教了几个关于技术人员如何看待需求文档的问题——王明虽然还是板着脸，但大概看在之前合作还算顺利的份上，倒也给了几句实在的建议。
小赵看她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感叹：“娣姐，你这真是……被总裁盯上了啊？又是要方法论，又是让讲课的。”
招娣从满屏的PPT里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扯出一个笑：“是机会就得抓住，管他是谁给的。”
周三下午一点五十，集团大型培训室内，座无虚席。
今年新入职的百余名员工坐满了台下，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工装，脸上带着初入职场的新奇和些许紧张。培训部主管简单介绍后，将话筒交给了招娣。
招娣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了连轴转的疲惫，显得精神干练。
她走到讲台中央，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各位新同事，下午好。我是市场部的李招娣。”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教室，清晰而稳定，“今天和大家分享的 topic 是：‘如何听懂客户的话外音，守住我们的生命线’。”
没有过多的寒暄，她直接切入主题。开场就是一个她刚入职时搞砸的小案例——因为没听懂客户的潜台词，承诺了无法实现的功能，最后差点导致项目崩盘。
她讲得绘声绘色，把自己当时的窘迫和后来的反思毫无保留地摊开来讲，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接着，她引入环球会展的项目，详细拆解了如何从对方模糊的需求中剥离出核心诉求，如何用数据和逻辑构建自己的谈判筹码，如何在对方试图模糊焦点时，强硬地拉回主线。她甚至模拟了当时在会议室里，踩着椅子（这个细节引起一阵小声惊呼）跟赵经理拍板的场景。
“很多人说我脸皮厚。”招娣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台下，“我不否认。在确保结果正确、维护公司利益的前提下，我认为，‘厚脸皮’是一种高效的沟通方式。它意味着你不怕被拒绝，不怕尴尬，敢于提出要求，也敢于坚持底线。”
她话锋一转，点开下一张PPT，上面是智云科技项目的需求条款对比图。
“但是，仅有厚脸皮是不够的。”她的语气严肃起来，“如果你对自身的产品、对技术实现逻辑、对市场规律没有深入的了解，你的‘厚脸皮’就变成了胡搅蛮缠，你的坚持就变成了固执己见，最终不仅拿不到项目，还会损害公司的专业形象。”
她结合智云项目的案例，讲解了如何与技术部门有效沟通，如何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工期、资源、复杂度）来界定需求，如何将潜在的矛盾转化为共同解决问题的协作。
“守住需求底线，不是靠嗓门大，而是靠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她又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意指专业和共情。
她的分享没有枯燥的理论堆砌，全是鲜活的实战故事和血泪教训，语言生动，节奏紧凑，时不时抛出的金句引得台下众人会心一笑或若有所思。九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最后的提问环节，有几个新人踊跃提问，关于如何应对难缠的客户，如何判断需求的真伪，招娣都结合自己的经验，给出了务实又不失幽默的回答。
培训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培训部主管上前和她握手，连声说讲得太好了，非常接地气，对新人有很大启发。
招娣微笑着回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培训室。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
刚走到走廊拐角，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
“讲得不错。”
招娣脚步一顿，转过身。
顾言深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倚着窗，阳光从他身后透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刚处理完工作。
他看着她，目光依旧是那种深沉的审视，但少了些许之前的冰冷，多了点……难以辨明的意味。
招娣心头一跳，面上保持镇定：“顾总过奖，只是分享一些实际工作中的体会。”
顾言深迈步走过来，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
“体会很真实。”他看着她，视线从她因为讲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落到她依旧清亮的眼睛上，“尤其是关于‘厚脸皮’和‘真东西’的那部分。”
他果然在听。而且听得很仔细。
招娣指尖蜷缩了一下，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实话实说而已。”
顾言深嘴角似乎极轻地扬了一下，那弧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新人需要听到这样的实话。”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后集团的季度业务分享会，你也参加。把你这套‘体会’，跟更多老人讲讲。”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招娣心头一震。季度业务分享会？那是各部门总监级别以上，向集团高层汇报核心业务进展和思路的场合！让她一个项目组长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顾言深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侧脸线条冷硬。“机会给你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能不能端稳，看你自己的本事。”
说完，他没再看她，拿着平板，径直转身离开。
招娣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点雪松的冷冽。
她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心跳很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被挑战、被点燃的兴奋。
顾言深一步步把她推向更高的舞台，也更汹涌的漩涡。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淬了火的刀锋。
这盘菜，配料越来越复杂，火候也越来越猛。
但她李招娣的胃口，好像也被吊得越来越高了。
好得很。
5 镀金厚脸皮
季度业务分享会。
这五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烙铁，烫在招娣的日程表上。
消息不知怎么漏了出去，像一滴冷水掉进滚油，市场部，乃至整个分公司，都炸开了锅。
“她？李招娣？一个项目组长，去季度分享会？跟各事业部老大平起平坐？”
“听说顾总亲点的…… 啧，这‘厚脸皮’是真镀上金了？”
“谁知道是凭哪方面的‘本事’……”
茶水间、打印机旁，那些压低的、意味深长的议论，像潮湿角落里蔓生的霉菌，无孔不入。羡慕、嫉妒、质疑，还有更多不堪的揣测，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小赵气得脸通红，想替招娣争辩，却被招娣一个眼神制止。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去。”招娣盯着电脑屏幕上堆积如山的资料，语气平静，“有那功夫，不如多啃几份报表。”
她把自己埋进了更深的资料和数据里。季度分享会不是内部培训，台下坐着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眼光毒辣，问题刁钻。仅仅靠“脸皮厚”和几个成功案例，站上去分分钟会被拆穿骨头。
她需要更宏观的视野，更扎实的数据支撑，更深刻的行业洞察。
张伟把她叫进办公室，表情复杂，既有与有荣焉，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担忧。
“招娣啊，这可是难得的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部门什么支持，尽管提。”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别往心里去。顾总看重你，这就是最大的底气！”
招娣抬起眼，看着张伟脸上那点小心翼翼的打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笑了笑，客气而疏离：“谢谢张总关心，我会准备好。支持暂时不用，有需要我再跟您开口。”
她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底气”，她需要的是自己实打实的硬通货。
连续几天，她办公室的灯都亮到深夜。她调阅了公司近三年所有重大项目的复盘报告，横向对比竞争对手的市场策略，甚至啃起了艰涩的技术白皮书和行业分析报告。遇到不懂的，她就硬着头皮去请教相关部门的专家，哪怕碰一鼻子灰，也磨着对方把核心逻辑讲清楚。
同组的李哥看她拼命的架势，忍不住劝：“招娣，差不多就行了，分享会而已，又不是答辩。”
招娣从一堆打印纸里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亮得灼人：“李哥，站在那个台上，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得能立得住。立不住，摔下去的就是我自己。”
她不仅要讲清楚“如何界定需求”，还要讲清楚这背后对成本控制、技术路径选择、乃至最终市场竞争力的影响。她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闭嘴，更要让那个把她推上去的男人看到——她李招娣，端得起这盘菜！
这天下班，又是深夜。
招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向空无一人的电梯间。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顾言深。
他似乎也刚结束工作，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看到招娣，他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
招娣脚步微顿，随即自然地走进去，按下楼层键。
“顾总。”
顾言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电梯平稳下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雪松的冷冽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无声地侵袭着招娣的感官。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侧脸上的目光，带着惯有的审视和… … 一点别的，她说不清的东西。
“准备得如何？”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招娣看着跳动的数字，语气平稳：“在按计划准备。”
“压力大吗？”
招娣转过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他问得随意，但她知道，这不是随意的关心。
她弯了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豁出去的锋利：“顾总把台子搭得这么高，压力不大，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顾言深看着她眼底那抹不服输的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朝她走近一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招娣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处细微的褶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她的背脊下意识挺得更直，指甲掐进掌心。
“李招娣，”他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冰冷如刀，“记住，我能把你推上去，也能让你摔下来。”
招娣的心猛地一缩，血液似乎有瞬间的凝固。她仰头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紧绷的倒影。
“所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顾总的意思是，我最好能稳稳地站在上面，才对得起您这番……‘栽培’？”
顾言深盯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血肉，看清里面是钢筋铁骨，还是一触即溃的虚张声势。
几秒的死寂。
他忽然笑了。不是温和的笑，而是那种带着掌控一切意味的、极淡的弧度。
“聪明。”他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离她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停住，最终只是虚虚地拂过她散落的一缕发丝。
那动作轻佻，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我对端不稳盘子的人，”他收回手，插回口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没多少耐心。”
“叮——”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缓缓打开。
顾言深没再看她，迈步走了出去，背影挺拔决绝。
招娣站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再次合拢，将她独自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她靠着冰凉的金属壁，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心脏还在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激起的、沸腾的战意。
他把她当成什么？一件需要敲打、需要威慑的所有物？一盘需要确认火候、考验成色的菜？
好啊。
她抬手，用力抹了一下刚才被他气息拂过的额角，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彻底烧尽。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她李招娣，是怎么把这盘他亲手递过来的、滚烫的机遇，连汤带水，吃得一点不剩！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小赵的电话，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小赵，帮我预约明天上午九点，技术部王总监的时间，就说关于分享会的技术协同部分，我需要和他再深度沟通一次。”
季度业务分享会当天。
集团总部最大的阶梯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肃穆。深蓝色的地毯吸走了杂音，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各事业部总经理、核心项目总监，个个西装革履，神色沉稳，偶尔低声交谈，也带着一种属于决策层的矜持和分量。
招娣穿着一身定制的烟灰色西装套裙，线条利落，既不过分张扬，也不失专业气场。她坐在靠后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精心准备的讲稿和辅助资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铜版纸页边缘。
她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质疑，甚至还有几分等着看热闹的兴味。一个分公司的小项目组长，跻身这个场合，本身就是一个异数。
张伟坐在她斜前方，回头冲她鼓励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底下，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会议开始，前面几位老总的汇报沉稳大气，数据翔实，聚焦于战略布局和宏观业绩。轮到招娣时，会议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和标题——“市场部项目组长李招娣：《需求管理的颗粒度与业务护城河》”。
台下出现了一瞬间细微的骚动。几个资深的负责人交换了眼神，意味不明。
招娣站起身，走到讲台前。灯光打在她脸上，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掠过张伟紧张的脸，掠过几个面露不屑的中年高管，最后，定格在坐在主位侧后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
顾言深靠着椅背，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黑眸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像寒潭深水。
招娣的心跳在胸腔里撞了一下，随即奇异地平稳下来。
她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稳定，没有新人的怯场，也没有刻意的激昂。
“各位领导，下午好。今天我想分享的，不是一个宏大的战略故事，而是关于我们日常工作中，最细微、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环节——需求管理。以及，如何将这些细微的环节，垒砌成我们业务最坚实的护城河。”
她没有从理论开始，而是直接切入了一个反面案例——某个曾因需求不断变更、最终成本失控、利润微薄的项目。她展示了项目初期模糊的需求文档，与后期混乱的变更记录对比，用直观的数据说明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成本放大效应。
台下有人微微颔首，有人皱起了眉头。
接着，她引出了环球会展和智云科技的正面对比。她用清晰的逻辑链条，拆解了在环球项目中，如何通过前期深度访谈和场景还原，将客户“想要更酷的效果”这种模糊表述，精准转化为对“关键环节客户互动率提升15%”的可量化目标，以及为实现这个目标所匹配的具体技术方案和资源投入。
“清晰的需求，意味着可控的成本，和可预期的结果。”她切换PPT，展示了智云项目后期，与技术部协同定义的需求边界文档，“当我们和市场部、技术部坐在一张桌子上，用同一套‘语言’——比如工期、资源消耗、核心功能指标——来对话时，争议变成了协作，模糊地带变成了清晰路径。”
她甚至引用了之前请教王明时得到的技术视角，解释了某些“锦上添花”的需求对底层架构的潜在影响和额外成本。
台下，技术部一位向来眼高于顶的资深架构师，微微挑了下眉，看向招娣的目光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些审视。
招娣的讲述，没有停留在方法论。她最后将需求管理提升到了市场竞争的层面。
“在当前同质化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产品的优势窗口期越来越短。而基于深度洞察和精准管理的需求，所打造出的产品体验和运营效率，才是真正难以被复制、能够持续创造价值的护城河。”她展示了一组对比数据，说明在类似功能下，因需求管理和协同效率差异导致的客户留存率和利润率差距。
“这不仅仅是市场部的工作，也不仅仅是技术部的职责。这是贯穿我们整个业务链条，需要共同秉持的‘精益’意识和协同文化。”
她的分享结束，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位以犀利著称的战略部负责人率先提问，问题直指她案例中某个数据关联的合理性。招娣早有准备，调出后台数据源和分析模型，对答如流。
接着，又有人问及在不同业务模式下，需求管理的尺度如何把握。招娣结合自己研究过的其他行业案例，给出了有弹性的框架性建议，既承认差异，又强调了核心原则的通用性。
她的回答，逻辑清晰，数据支撑有力，姿态不卑不亢。没有因为提问者的级别而畏缩，也没有因为之前的成功而浮躁。
提问环节结束，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真诚和热烈。
招娣微微鞠躬，走下讲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一小块，贴在皮肤上，冰凉。但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经过淬炼的星辰。
她坐回位置，能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已经变了。那些审视和质疑，大多转化为了认可和探究。
会议中途休息。
招娣走去茶水间倒水，刚接满，就听到身后一个略显生硬的声音。
“讲得不错。数据引用得很准确。”
她一回头，是技术部的王明。他手里也端着杯子，表情还是有点板正，但眼神里的锐利缓和了不少。
“王总监过奖，也多亏您之前的指点。”招娣客气地回应。
王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接完水就走了。但这短暂的交流，落在不远处几个正低声交谈的其他部门高管眼里，意义就不同了。连最难搞的技术部王明都认可了？这李招娣，看来是真有点东西。
休息结束，会议继续。
招娣专注地听着后面的汇报，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来自主位侧后方。
她没有回头。
会议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
众人纷纷起身，互相寒暄着离去。招娣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周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李组长，请留步。顾总请你稍等片刻。”
招娣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好。”
人群逐渐散去，偌大的会议室很快空荡下来，只剩下她和坐在原位的顾言深，以及侍立在门口的周骁。
顾言深合上手中的平板，站起身，朝她走过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在空旷安静的空间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节奏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他很高，招娣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会议室的顶灯已经调暗，只剩下他们这一片区域还亮着，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胆子不小。”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敢在那种场合，谈协同文化。”
招娣握着笔记本的手指紧了紧，面上不动声色：“我只是陈述事实。而且，顾总给我这个机会，不就是为了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吗？”
顾言深盯着她，黑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半晌，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事实……”他重复了一遍，向前迈了半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这次，他没有带着上次在电梯里的冰冷警告，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的探究。
“李招娣，”他低头，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这盘菜，味道比我想象的……要劲道。”
招娣的心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他的话带着赤裸裸的暗示，像羽毛搔刮过心尖，又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强迫自己站稳，迎着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唇角扯出一个算不上微笑的弧度：“那顾总……尝着还合口味吗？”
顾言深眼底的玩味更深了，还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似乎没料到她敢这么直接地顶回来。他的视线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她清澈却不肯服输的眼睛里。
“口味？”他慢条斯理地重复，尾音拖长，带着蛊惑，“才刚刚开始尝，急什么。”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拂过她放在桌上的那份讲稿封面，指尖在“李招娣”三个打印字上停顿了一瞬。
“今天的肉，你吃到了。”他收回手，插回西裤口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深邃得不见底，“下次，换道硬菜。”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会议室。周骁紧随其后。
招娣独自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湿濡。
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她低头，看着讲稿封面上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无形的温度。
“硬菜……”
她喃喃自语，眼底的光芒却一点点汇聚，越来越亮，像燃起的火焰。
这顿饭，看来是越吃越有意思了。
季度分享会的余波，比招娣预想的更持久一些。
内部通讯软件上，好友申请突然多了起来，不乏其他部门的资深同事甚至小领导。邮件里开始出现抄送给她、关于一些跨部门协同议题的讨论。去食堂吃饭，偶尔会有面生的人笑着跟她点头打招呼，叫一声“娣姐”。
这声“娣姐”，不再仅仅局限于市场部A区那个小角落，开始带着点不一样的份量。
张伟对她的态度也更微妙了，布置重要任务时，会多问一句她的看法，带着点商量而非纯粹指令的口吻。
“招娣，新源集团那个联合推广项目，前期接触不太理想，他们那边要求多，预算还卡得死。你牵头跟进一下？”张伟把项目资料推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煦。
招娣接过资料，快速翻看。新源集团，行业巨头，这次联合推广涉及线上线下多个渠道，预算可观，但对方的苛刻也是出了名的。
“我试试。”她依旧是这三个字，但如今说出来，底气已然不同。
她投入了新项目的攻坚。研究新源过往的推广案例，分析他们高管的公开发言风格，甚至通过一些行业论坛，侧面了解他们当前的市场痛点和战略侧重。
这天下班，她又熬到很晚。新源项目的前期分析报告刚完成初稿，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准备关电脑走人。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但招娣对那串数字有印象——是顾言深的私人号码。上次周骁联系她时，她无意中瞥见过。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和一个地址。
「过来。」
地址是市中心一家知名的高层酒吧，以视野绝佳和私密性著称。
招娣盯着那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骤然收缩。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壳上无意识地摩挲。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远超工作范畴的邀约。意味不明，风险未知。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想干什么？进一步试探？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潜规则”？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那这算什么？一时兴起的消遣？
她盯着那串地址，眼前浮现出顾言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审视，带着玩味，还有那句“尝尝硬菜”时，近乎挑衅的暗示。
血液里某种不安分的、习惯于挑战的东西，被隐隐点燃。
怕什么？难道她李招娣，只敢在工作的战场上横冲直撞？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回复了同样简短的一个字：
「好。」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询问缘由。干脆利落，像她谈项目时的风格。
她没换衣服，依旧是那身职业套裙，只是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点口红，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疲惫。
开车到达那家酒吧，侍者引她走向一个靠窗的隐蔽卡座。
顾言深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浮沉。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半截锁骨的利落线条。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他抬眸看她走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
招娣在他对面坐下，侍者上前，她点了杯苏打水。
“顾总。”她开口，声音在清雅的爵士乐背景下，显得格外平静。
顾言深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新源的项目，有把握？”他问得直接，仿佛两人只是换了个地方谈工作。
招娣心里那根弦绷着，面上却不露分毫：“还在前期接触，需要更多信息判断。不过，他们目前的市场份额受到新兴品牌冲击，急需一个有爆点的联合活动重塑形象，这是我们谈判的突破口。”
顾言深不置可否，抿了一口酒。“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招娣迎着他的目光：“因为我能拿下。”
“呵。”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自信是好事。”
这时，招娣的苏打水送上来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底的躁动。
“顾总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关心一个新源项目吧？”她放下杯子，目光清亮地看着他。
顾言深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卡座里，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李招娣，你觉得自己现在，算不算‘顿顿吃肉’了？”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但语境截然不同。
招娣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比起以前，伙食是好了不少。”她回答得谨慎。
“是吗？”顾言深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侵袭而来。“可我怎么觉得，你胃口不止于此？”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看到她心底那不甘平庸、渴望攀登的野心。
招娣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顾总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她耳膜上，“光靠之前那点‘真东西’，还不够。新源这块肉肥，盯着的人也多。想稳稳吃下去，甚至以后吃上更硬的菜，你得让我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极轻地敲了敲，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强自镇定的眼眸深处。
那里面，有审视，有期待，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猎食者的危险气息。
他在逼她。
逼她露出更多的锋芒，逼她展露更深层的价值，或者说，逼她在他面前，彻底撕掉那层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最后的保护色。
招娣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酒吧昏暗的光线，暧昧的音乐，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和强大气场，共同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窗外破碎的霓虹，也映着她自己有些苍白的脸。
几秒钟的沉默，像是漫长的对峙。
然后，招娣忽然笑了。不是职业化的微笑，也不是紧张之下的强颜欢笑，而是一种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的锋利笑容。
她甚至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往前倾了倾身，拉近了那本就危险的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
“顾总想看什么？”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刺，“是想看我如何对您摇尾乞怜，感恩戴德？还是想看我为了个项目，能做到哪一步？”
她顿了顿，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唇角那点笑意带着冷冽的嘲讽：
“如果是前者，那您可能找错人了。我李招娣的膝盖，跪不下去。如果是后者……”
她故意停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反客为主的打量。
“那您或许该有点耐心。好菜，不怕等。端上桌的时机，也很重要。”
话音落下，卡座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言深盯着她，脸上那点慵懒和玩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危险的专注。他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暗流汹涌。
招娣维持着那个挑衅的姿势和笑容，后背却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在赌。赌他欣赏的是有爪牙的猎物，而不是温顺的绵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就在招娣几乎要撑不住那强装出来的镇定，想要后退时，顾言深忽然又笑了。
这次的笑，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嘲讽，也不是掌控一切的玩味，而是一种……带着真正兴味盎然，甚至一丝欣赏的笑意。
虽然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
他重新靠回椅背，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李招娣，”他放下空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
“新源的项目，放手去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恢复了总裁的威严，但眼神里那点未散的兴味，却像烙印一样烫人，“让我看看，你的‘时机’，能把握到多准。”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卡座，消失在酒吧昏暗的光线尽头。
招娣独自坐在原地，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散，才猛地松懈下来，靠进柔软的椅背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端起那杯已经不那么冰的苏打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燎原的火。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眼神复杂，却最终沉淀为一片更深的坚定。
顾言深。
你这盘菜，果然够硬，也够……刺激。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打开新源项目的资料，重新沉浸进去。
肉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这顿大餐，她才刚刚拿起筷子。
新源集团的项目，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布满尖刺的顶级和牛。
招娣带着初步方案，第一次带队去新源总部开会。对方负责对接的是市场部副总监，一个姓钱的中年男人，发际线堪忧，眼神里透着精于算计的光。
会议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钱副总靠在椅背上，指尖夹着烟，没点，只是慢悠悠地转动着，听着招娣讲解初步方案。招娣讲到线上线下联动活动的核心创意时，他忽然打断。
“李组长，你们这个线上引流的部分，预算占比是不是太高了？”他拖长了调子，“现在线下实体体验才是核心。这笔钱，是不是可以砍掉一部分，补贴到线下物料和场地费上？”
招娣心里一沉。线上引流是这次活动引爆声量的关键，砍掉这块，效果大打折扣。
她脸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却坚定：“钱总，我理解您对线下体验的重视。但我们前期数据分析显示，目标客户群体有超过70%的决策信息来源于线上。砍掉核心引流渠道，恐怕会影响整体活动声量和最终转化效果。我们可以看看，是否在线下物料的其他非核心环节做些优化，控制成本？”
钱副总把烟往桌上一扔，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优化？怎么优化？我们新源的活动，向来是要办就要办到最好！场地、物料，哪一样能省？”他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李组长，你们飞驰要是连这点预算都扛不住，诚意可就值得商榷了啊。”
这话已经带着点威胁的意味。同去的几个市场部同事脸色都有些难看。
招娣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紧，面上却依旧从容。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钱总，诚意我们绝对是十足的。正是因为重视这次合作，我们才希望每一分预算都花在刀刃上，确保最终效果对得起新源的品牌和投入。不如这样，我们基于现有数据，再做一轮详细的ROI（投资回报率）预测分析，把线上引流和线下体验的具体贡献值拆解清楚，下次会议呈现给您。届时，哪个环节值得投入，哪个环节可以调整，一目了然。您看如何？”
她没有硬顶，而是用更专业、更数据化的方式，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同时保留了核心阵地。
钱副总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掂量她的分量，最终哼了一声，没再继续纠缠预算，转而挑剔起活动流程的细节。
一场会开下来，像打了一场艰苦的巷战，每一个环节都可能遭遇冷枪。
回到公司，组里氛围有些低迷。
“娣姐，这钱副总也太难搞了，处处刁难。”小赵哭丧着脸。
招娣把资料往桌上一放，眼神锐利：“难搞就对了。好啃的骨头轮不到我们。他把线上预算，我们就用数据和ROI砸到他没话说。他挑流程细节，我们就拿出更完善、更无可挑剔的执行方案。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拿下项目，做出成绩，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她立刻重新分配任务，一组人深挖目标客群线上行为数据，建立更精准的引流模型；另一组人精细化活动流程，预判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和应对方案。
那几天，市场部A区灯火通明。招娣带着团队，一遍遍打磨方案，核对数据，模拟推演。她甚至拉着技术部的同事，帮忙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数据看板，可以直观展示不同预算分配下的预期效果。
第二次去新源开会，招娣带着厚厚一沓分析报告和动态数据看板。
当钱副总再次试图拿线上预算开刀时，招娣没有废话，直接打开数据看板。
“钱总，根据我们最新的模型测算，如果按您上次提议削减线上预算30%，预计整体活动曝光量将下降45%，潜在客户线索收集减少50%以上。而将这些预算投入到您关注的线下物料升级，对最终销售转化的提升贡献率，预计低于5%。这里是详细的数据来源和计算逻辑，请您过目。”
她把打印好的报告推过去，屏幕上动态变化的数据曲线清晰得刺眼。
钱副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直观的图表，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他惯用的施压和模糊焦点的手段，在绝对的数据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挥了挥手，有些烦躁：“行了行了，数据的东西你们专业，线上部分就按你们说的办。不过线下执行环节，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是自然，钱总放心。”招娣微笑着应下，心里松了口气。核心阵地，守住了。
接下来的谈判，依旧胶着，但招娣团队准备充分，每次都能在对方发难时，拿出更扎实的依据或更优的替代方案。钱副总挑刺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项目在跌跌撞撞中向前推进。
然而，就在合同流程走到最后审批环节时，一封匿名邮件，像一颗毒气弹，投递到了公司监察部和几位高管的邮箱。
邮件内容直指招娣在新源项目中存在“不当利益输送”，列举了几条模糊的“证据”，比如她曾单独与钱副总在非工作时间通过电话（是那次下班后的紧急沟通），以及她提交的某份报告中的数据“可能存在人为美化”。
谣言伴随着邮件内容，迅速在公司内部发酵。
“听说了吗？李招娣那个新源项目，是靠那种手段拿下的……”
“我就说嘛，她升那么快，肯定有问题……”
“怪不得钱副总后来不怎么刁难了，原来是……”
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从各个角落扎过来。
小赵气得眼睛都红了，想跟人理论，被招娣按住。
“清者自清。现在跳出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招娣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她第一时间整理了所有与新源项目相关的沟通记录、会议纪要、数据源文件，准备应对可能的调查。
张伟把她叫进办公室，关上门，脸色凝重。
“招娣，这邮件……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现在上面很关注，新源项目又是顾总亲自过问的……”
“张总，邮件内容纯属诬陷。所有工作往来都有记录可查，数据也经得起复核。我接受任何调查。”招娣语气平静，将准备好的U盘推过去，“这是所有相关材料的电子档。”
张伟看着她沉稳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但这事……影响很坏。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招娣知道他的意思。顾言深正在用她，这封邮件，打的是她的脸，更是顾言深的脸。
下午，招娣被请到了监察部的谈话室。
问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问题细致而尖锐，围绕着那几条“证据”反复盘问。招娣一一作答，逻辑清晰，并提供相应记录佐证。
从谈话室出来，她感觉有些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
回到工位，周围的目光更加异样。她视若无睹，继续处理工作。
快下班时，内线电话响起。是周骁。
“李组长，顾总让你现在到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招娣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走向电梯。
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城市华灯初上。顾言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面前，放着几张打印纸，似乎是那封匿名信的内容。
招娣走到办公桌前站定：“顾总。”
顾言深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几张纸。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般沉重。
招娣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急于辩解。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
几秒后，顾言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怕吗？”
招娣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不怕。我没做过，没什么好怕的。”
“舆论可以杀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
“我知道。”招娣看着他，“但杀不死事实，也杀不死真正做事的人。”
顾言深盯着她，黑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李招娣，你知道职场上，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吗？”
招娣心头一凛。她当然知道。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疑点，就足以毁掉一个人。
“但我觉得，”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像淬了火的琉璃，“在您这里，真相应该很重要。”
这话带着一点冒险的试探。她在赌，赌他不是一个会被流言蜚语左右的人，赌他看重的是价值，而非虚无的名声。
顾言深闻言，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下快捷键。
“周骁，通知监察部，新源项目李招娣的调查，到此为止。结论：匿名举报内容不实。”
他语速平稳，不带丝毫犹豫，像是在决定今天下午茶喝什么一样简单。
招娣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复杂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如此……强硬地站在她这边。
顾言深挂断电话，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那里面之前的深沉和锐利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决断的意味。
“项目照常推进。”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飞驰科技，还轮不到几只阴沟里的老鼠指手画脚。”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能看到他眼底映着的台灯光晕，以及那光晕后面，深不见底的幽暗。
“这点风浪就翻船，”他低头，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那也不配吃我给的肉。”
招娣仰头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她看到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感受到他话语里那股强大的、近乎霸道的庇护。
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她值得。
她值得他出手，值得他信任。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信任的震动，以及一种更加汹涌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泛起的些许湿意，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
“顾总，”她的声音有些微哑，却异常清晰有力，“这盘菜，我会连骨头带汤，吃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您失望。”
也不会，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得逞。
顾言深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炽烈的火焰，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拂去了她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轻得像羽翼掠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无声的烙印。
“出去吧。”他收回手，转身走回办公桌后。
招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挺直背脊，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门在身后合拢。
走廊灯光通明，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脸上的苍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淬炼后，更加坚硬明亮的光泽。
风浪没有拍死她，只会让她这艘船，开得更快，更稳。
顾言深这盘菜，她吃定了。
而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咱们，走着瞧。
新源项目的庆功宴，设在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分公司的高层几乎悉数到场，连集团总部也来了几位高管，给足了面子。项目成功落地，前期声势浩大，数据反馈远超预期，成了飞驰科技上半年最亮眼的一笔。
招娣穿着一条剪裁优雅的香槟色及膝裙，不再是平日里锋利的西装套裙，柔和了线条，却掩不住眼底那份经过淬炼的明亮。她端着酒杯，周旋在各方祝贺之间，笑容得体，应对从容。
张伟满面红光，与人碰杯时，总不忘带上几句“都是招娣他们团队拼出来的”、“年轻人，有冲劲，有办法”。
“招娣啊，这次真是给咱们市场部长脸了！”一个平时没什么交情的总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亲热。
“王总监过奖，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招娣微笑着，将功劳轻轻推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欣赏的，探究的，复杂的。经过匿名信风波和顾言深那次干脆利落的撑腰，她在这家公司里的地位，已然不同。那声“娣姐”，不再只是戏称，开始带着实实在在的份量。
宴会进行到一半，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
顾言深来了。
他依旧是简单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着，却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分公司总经理立刻迎了上去，周围的人也自动让开一条通路，目光敬畏地追随。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精准地定格在招娣身上。
招娣正与几位总部来的同事交谈，感受到那道熟悉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立刻转头。
顾言深没有径直走过来。他与几位高管简短寒暄，接受了分总的敬酒，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招娣周围。
直到宴会气氛最热烈时，分公司总经理拿着话筒走到小型舞台上，说了几句感谢和展望的话，然后，话锋一转：
“……新源项目的成功，离不开我们一位同事和她团队的卓越努力和顽强拼搏！下面，有请我们市场部的李招娣组长，上来和大家说两句！”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招娣身上。
全场目光汇聚。
招娣微微吸了口气，放下酒杯，在掌声中步履从容地走上台。她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与站在人群后方、倚着立柱的顾言深对上了视线。
他遥遥举杯，隔空向她示意了一下，眼神深邃，看不真切。
招娣收回目光，看向台下，开口，声音清晰稳定：
“谢谢张总，谢谢各位领导、同事。新源项目的成功，首先归功于公司提供的平台和资源支持，归功于张总的信任，更归功于我们项目组每一位成员，是他们顶着压力，一遍遍打磨方案，应对挑战……”
她没有居功，将团队和平台放在前面，言辞恳切。接着，她简要分享了项目过程中遇到的几个关键难点和团队的应对策略，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坚韧。
“……职场如战场，脸皮厚一点，或许能抢到肉，但想把肉稳稳吃下去，靠的是实打实的准备，是团队的协作，是面对困难不退缩的韧性。”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扫过后方那个身影，语气多了几分深意，“也要感谢那些……给予信任，让我们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人。”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微微鞠躬，走下舞台。立刻有不少人围上来向她祝贺。
就在这时，顾言深动了。
他穿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原本围在招娣身边的人，下意识地让开了空间。
音乐声，交谈声，似乎都在这一刻低了下去。
顾言深在招娣面前站定，他很高，招娣需要微微仰头看他。他手里拿着一个全新的高脚杯，里面是澄澈的香槟。
“讲得不错。”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顾总过奖。”招娣保持着距离。
顾言深将手中的那杯香槟递向她，替换掉她手里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酒。
“喝这杯。”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招娣看着他递过来的杯子，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和他微温的指尖一触即分。她接过，没有犹豫。
顾言深自己又从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举杯。
“祝贺。”
简单的两个字，由他说出来，却重若千钧。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碰杯仪式上。分总、张伟、各位高管、所有同事……都看着。
招娣感受到那无数道视线里的震惊、羡慕、了然、以及更复杂的情绪。她举起杯，与顾言深的杯子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在略显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谢谢顾总。”她迎着他的目光，将杯中那口冰凉带气泡的液体饮下。酒精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
顾言深也喝了一口，然后，他放下酒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
“下周起，升任市场部总监，直接向我汇报。”
话音落下的瞬间，招娣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市场部总监！直接向他汇报！
这不仅仅是升职，这是将她彻底拔擢到了公司核心管理层，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张伟还在，她却要越过张伟，直接对总裁负责！这在整个飞驰科技的历史上都极其罕见！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虽然顾言深声音不高，但那句话蕴含的信息太过爆炸，离得近的几个人显然听到了，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
招娣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她看着顾言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绝对的认真和掌控。
他是在众人面前，给她加冕。也是将她，彻底架在了火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没有露出狂喜，也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沉静的接受。
“我会尽力，不负顾总期望。”
顾言深看着她迅速冷静下来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没再多言，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重新融入了人群。
他离开后，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周围瞬间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和祝贺声，但招娣却觉得那些声音有些遥远。她端着那杯香槟，感觉杯壁冰得刺骨。
“招娣！不，李总监！恭喜恭喜！”张伟第一个挤过来，脸上笑容灿烂，眼神却复杂难辨。
“恭喜李总监！”
“娣姐！太牛了！”
恭贺声此起彼伏。
招娣一一回应，笑容无懈可击，心思却已经飞远。
总监。直接汇报。
这盘菜，顾言深不仅端到了她面前，还亲手给她换上了金筷子，铺上了天鹅绒桌布。
可这宴席，是琼浆玉液，也可能是穿肠毒药。
她抬眼，望向顾言深所在的方向。他正与总部来的高管交谈，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人事任命与他无关。
招娣收回目光，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槟，看着那细密的气泡一个个升起，破碎。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带着无尽锋芒的弧度。
火已经烧起来了。
那就让她，把这火烧得更旺一些吧。
这顿他亲手铺排的盛宴，她不仅要吃，还要吃出个名堂来。
顾言深，咱们这顿饭，且吃着看。
6 总监的试炼
总监办公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很好。
招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拂过光洁的桌面。窗外是熟悉的城市景观，只是视角更高了些。办公桌上摆放着几盆绿植，是她从原来工位搬上来的，给这个充斥着崭新皮革和打印墨水味道的空间，添了点活气。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张伟。他脸上堆着笑，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失落。
“李总监，这是上个季度的市场部总结报告，您过目。”他将文件放在桌上，语气客气得近乎疏远。
招娣看着他，心里明镜似的。曾经的上司，如今成了需要向她汇报的下属，这滋味不好受。她没摆架子，起身接过文件，语气平和：“张总辛苦了，放着我看就好。以后还是叫我招娣吧，听着习惯。”
张伟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些许，点点头：“好，好，招娣。那你先忙，有事随时叫我。”
他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招娣坐回椅子，翻开那份报告。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坐上这个位置，意味着更多的权责，也意味着更复杂的人际和更汹涌的暗流。部门里那些资历比她老、看着她“坐火箭”上来的人，表面恭贺，心里未必服气。
下午，她召开了升任总监后的第一次部门全体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微妙。之前平级的同事，如今成了需要仰视的领导。几个老资历的项目经理，坐在后排，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审视。
招娣没绕弯子，开门见山，总结了新源项目的成功经验，肯定了大家的努力，然后话锋一转：
“职位变了，但我们做事的目标没变——为公司创造价值，也为我们自己争取更好的发展和回报。”她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很多人的能力和经验都比我强。我坐在这里，靠的不是资历，是过去几年拼出来的一点成绩，和顾总给的信任。”
她顿了顿，看到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信任，不是让我来享福的，是让我来带着大家，打下更多‘新源’，吃到更多‘肉’的。”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撑在桌面上，眼神锐利起来，“所以，以前怎么干活，以后还怎么干。有想法，直接提；有困难，一起扛。在我这儿，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就看结果，看谁能打硬仗，谁能啃下硬骨头！”
她没有试图安抚，也没有摆官威，而是用一种更直接、更近乎“分赃”的江湖气，把利益和目标摊开来讲。这很“娣姐”。
几个年轻些的同事眼睛亮了，后排那几个老资历，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之前那种隐隐的抵触似乎淡了些。
“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是两个：一，巩固新源项目的后续落地，把影响力做实；二，”她切换PPT，屏幕上出现一个新的项目代号——“磐石”，“拿下‘磐石计划’，这是集团下半年最重要的战略项目之一，竞争对手很强，我们必须拿下初步接触的主导权。”
她开始分配任务，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没有人提出异议。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招娣能感觉到，那股凝滞的气氛松动了不少。她知道，这只是初步立威，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几天后，关于“磐石计划”的前期信息逐渐汇总。这是一个涉及人工智能技术落地的超大项目，初期预算就是天文数字，集团内部几个事业部都虎视眈眈，外部竞争对手更是摩拳擦掌。
招娣带着核心团队，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分析各方情报，揣摩集团决策层的偏好，寻找市场部能够切入的独特角度。
这晚，又是深夜。
办公室里只剩下招娣和两个负责数据分析的同事。桌面上铺满了打印出来的资料，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模型。
“娣姐，技术壁垒这块，我们很难突破，是不是应该侧重应用场景挖掘和用户痛点分析？”一个同事揉着发红的眼睛问道。
招娣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应用场景要挖，但技术理解也不能浮于表面。我们必须能和技术部门在同一频道对话，甚至预判他们可能遇到的推广难点。”
她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技术部王明的分机。这个时间点，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喂？”王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王总监，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是李招娣。关于‘磐石’项目的基础架构，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是否方便？”招娣语气客气，却直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有些意外。“……你说。”
招娣迅速提出了几个关于技术实现路径、潜在兼容性问题和推广阶段可能遇到的技术门槛。问题很具体，显然做了功课。
王明在电话里简单解释了几句，语气依旧生硬，但到底还是回答了。
挂了电话，招娣立刻将获取的信息融入方案。
另一个同事忍不住小声说：“娣姐，王总监那边……好像没那么难说话了？”
招娣头也没抬：“不是他好说话了，是我们问到点子上了。想要别人尊重，先得拿出让人尊重的专业。”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言深站在门口，依旧是简单的衬衫西裤，像是刚从某个场合离开。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落在招娣略显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上。
两个同事立刻紧张地站起来：“顾总！”
招娣也抬起头，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顾言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他迈步走进来，走到招娣的办公桌旁，随手拿起一份她正在修改的方案草稿，翻看了几页。
“进度如何？”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还在梳理突破口。”招娣如实回答，“技术门槛很高，常规的市场推广思路可能不够。”
顾言深放下文件，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所以？”
“所以，我们打算换个打法。”招娣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亮，“不从技术本身切入，而从技术最终要服务的‘人’和‘场景’切入。提前构建用户认知和期待，甚至……影响技术路径的选择标准。”
这话说得有点大胆，近乎狂妄。一个市场部，想去影响核心技术路径的评判标准？
顾言深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底气？”
招娣拿起遥控器，点开投影，将初步构建的用户心智模型和场景分析图投射到墙上。“这是基于我们前期调研，构建的潜在用户对AI技术的核心期待和焦虑图谱。技术最终是为商业服务，而商业的核心是人。如果能证明某条技术路径更贴近用户心智，更容易被市场接受，形成商业闭环，那么它在评审中的权重，自然会增加。”
她讲述着模型逻辑，引用的数据扎实，推导过程清晰。虽然只是一个初步框架，但已经显露出超越常规市场工作的视野和野心。
顾言深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她讲完，他才缓缓开口：“思路可以。但‘磐石’的水很深，盯着的人很多。你刚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人等着看你摔跤。”
他的语气平淡，却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招娣心脏微微一紧，随即又舒展开来。她看着顾言深，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顾总，您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为了让我替您，去试试这水的深浅吗？”
四目相对。
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顾言深看着她眼中那簇毫不退缩的火焰，那里面映着屏幕的光，也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几秒后，他极轻微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下周一的集团初步论证会，”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声音留在身后，“别让我失望。”
门被轻轻带上。
招娣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心脏在寂静中怦怦跳动的声音。她抬手，按住有些发烫的胸口，那里充斥着被挑战的紧张，和被认可的悸动，还有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绪。
她回头，看向屏幕上那个尚未完成的、野心勃勃的方案框架。
灯光下，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锐利。
这盘硬菜，她不仅要吃，还要吃出个新花样来。
水很深？
那就让她好好搅动一番。
周一，集团“磐石计划”初步论证会。
气氛比季度分享会更凝重几分。椭圆会议桌旁坐着的，是集团真正的权力核心——各事业部一把手、核心职能部门总裁，以及几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董事。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招娣坐在靠后的位置，身边是技术部的王明。两人面前摊开着最终版的联合方案。王明依旧板着脸，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少有的严阵以待。
几个事业部轮流陈述，方案各有侧重，有的强调技术领先性，有的突出资源整合能力，都带着势在必得的架势。
轮到市场部与技术部联合汇报时，会议室里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审视。一个刚提拔的总监，和一个以难搞著称的技术负责人，能拿出什么花样？
招娣与王明对视一眼，站起身，走到台前。她没有急于展示方案细节，而是先投放出一组数据和用户调研结论。
“各位领导，‘磐石’的核心是AI技术落地。但技术本身无法构成壁垒，真正的壁垒在于技术与人、与场景的深度融合，在于能否快速形成可复制、可规模化的商业闭环。”她语气平稳，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主位的顾言深脸上停留一瞬。他靠着椅背，神色淡漠，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她切换PPT，展示了那份精心构建的“用户心智-技术路径”关联模型。“我们前期深入调研了五大核心应用行业的潜在用户，发现他们对AI技术的期待，并非追求极致的算法复杂度，而是‘可靠’、‘易用’、‘能解决实际痛点’。过度追求技术参数的‘高精尖’，反而可能抬高使用门槛，延缓商业化进程。”
台下有董事微微皱眉，技术出身的他显然对此论调有所保留。
王明适时接话，语气生硬却有力：“从技术实现角度，李总监的模型具有参考价值。某些场景下，适度降低非核心性能指标，可以显著降低部署成本和周期，提升系统稳定性和可维护性。这对项目初期快速抢占市场、建立用户习惯至关重要。”他调出几张技术架构对比图，用工程师的语言佐证了招娣的观点。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从市场端洞察，一个从技术端论证，硬是在看似铁板一块的技术优先论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招娣接着抛出了市场部的核心方案——不以技术宣讲开路，而是打造一系列“未来场景体验舱”，让目标客户在决策前，亲身感受不同技术路径下的实际应用效果，用真实的体验和数据反馈，反向推动技术选型和产品定义。
“我们要卖的，不是冰冷的技术参数，而是触手可及的‘未来’。让市场为我们投票，让用户帮我们决策。”
这个方案大胆，甚至有些打败传统。会议室里响起了低声议论。
“哗众取宠！”一位以保守著称的事业部老总冷哼道，“技术项目，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体验，本末倒置！”
“李总监的想法很有新意，但是否过于理想化？用户体验固然重要，但‘磐石’的核心竞争力终究是技术领先。”另一位高管委婉质疑。
质疑声接踵而至。
招娣站在台上，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不信任和压力。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慌乱，而是针对每个质疑，引用前期扎实的数据和案例，条分缕析地回应。王明也在一旁，用技术逻辑为她补台。
她的论证未必能让所有人信服，但那份基于深度调研的笃定，和面对质疑时不卑不亢、逻辑清晰的反驳，让在场不少人收起了轻视。
论证会结束，没有当场宣布结果。但散会时，几位董事看招娣的眼神，多了些深意。
顾言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经过招娣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极轻的三个字，擦过她的耳廓：
“还行。”
招娣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从他嘴里说出“还行”，已近乎最高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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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磐石计划”初期主导权花落市场部与技术部联合小组的通知正式下发。
整个飞驰科技为之震动。
李招娣这个名字，彻底与“奇迹”、“破格”这些词汇绑定。质疑的声音依然有，但更多的，是敬畏与认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地，插上了旗帜。
三个月后，“磐石”首次阶段性成果汇报。
巨大的演示厅内，按照招娣当初的构想，布置了数个“未来场景体验舱”。来自重要客户和投资方的人员穿梭其中，亲身操作、感受，脸上不时露出惊叹的神色。后台实时数据看板显示，用户停留时长和互动意愿远超预期。
招娣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站在会场中心，从容地向几位关键客户介绍着方案核心。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踩着椅子增加气势的项目组长，而是掌控全局、挥斥方遒的部门总监。言谈间，是对市场的精准洞察，对技术的了然于胸，以及对项目前景的强大自信。
顾言深陪着几位集团元老和重要投资人，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听着她对答如流，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目光深沉难辨。
汇报圆满成功。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喧嚣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招娣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的硬仗，终于可以暂时卸下盔甲。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上心头。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
她没有回头。
顾言深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窗外的夜景。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现在，”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会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算不算‘顿顿吃肉’了？”
招娣微微侧头，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窗外流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她想起第一次在茶水间，他把她堵在角落，问出那句石破天惊的“合不合胃口”。想起他一次次把她推向风口浪尖，用最苛刻的方式淬炼她。想起匿名信风波时，他毫不犹豫的撑腰。也想起无数个深夜，他悄然出现，给予那仅有的、却至关重要的肯定。
这盘菜，她吃得惊心动魄，也吃得酣畅淋漓。
她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其舒展、带着尘埃落定般从容的笑意。
“肉是吃上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的力量，“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感觉到身旁男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吃饭嘛，总要有个合拍的饭搭子，才吃得香，吃得久。”她转过头，目光清亮地迎上顾言深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挑衅或试探，只有一种平和的、甚至带着点戏谑的坦然，“顾总觉得呢？”
顾言深盯着她，黑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下来，又像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在悄然滋长。他看了她许久，久到招娣几乎要以为他会再次用那种掌控一切的语气回应。
然而，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是一个真正的、卸下了所有审视和算计的、近乎温和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
但有些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至天际，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金色的河。
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4:00